郭小姐《中國青年報》(2015年01月13日12版)
  如果這個人真能算我的第一任男友的話,那麼他的影響力是致命的。我的男朋友,無一例外都是喜歡音樂的人。這種喜歡絕不僅僅是聽聽那麼簡單。
  十幾歲時,我的男同桌組了一個樂隊。我不記得那個樂隊叫什麼名字,只記得每次“演出”的盛況,那是幾乎要把整座樓都漲滿音樂的架勢。那座樓里有一套鼓手家裡閑置的房子,跟父母說是複習功課用,而事實上,每天放學後及其每個假日,大家都聚在一起,不寫作業,只唱歌。
  當時的他們都相信自己有一天會走上音樂這條路,包括我。時至今日,再次以一種刻意的眼光回看那個畫面,仍然能清晰地看到每張十幾歲的臉上,充滿青春與狂妄的表情,我甚至能看到自己:乖乖地坐在臺下,聽他們唱歌,現場觀眾只有我一個。
  他們不厭其煩地彈涅槃樂隊的歌,整日以崇拜的腔調討論涅槃的主唱科特·柯本,談論他如何帥氣地在27歲那年自殺。27歲太遙遠了,在那時的我們看來,簡直是什麼都定型了的年紀啊,而我們還一切都待定呢,在無休無止的學習里,這條奔向27歲的路顯得那麼漫長那麼煎熬。
  他們還彈《加州旅館》,後來這首曲子火得一塌糊塗,我第一次聽到它,就是在那間房子里。那是我最初的搖滾啟蒙。在周圍人都聽香港音樂的年代,這幫哥們兒把洋氣的,根本不在我視野內的東西推到了我的面前。
  而我和搖滾少年是那麼地不搭調。班主任本來想把班裡最乖巧的女生,跟班裡最折騰的男生安排在一張課桌上,她斷定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物種。不料,像所有青春電影一樣,我們很快成了所謂紅顏藍顏知己,最直接的交換就是他的樂隊給我唱歌,我替他寫作業。當時大家把他叫做我的“男朋友”。
  如今早已滑過27歲的年紀,我回憶起自己的少年時代,總是免不了飽含深情,並且喋喋不休。的確,站在時間的這一頭往回望的時候,容易感嘆那寶貴而短暫的涉世之初。用E.B.懷特《一個美國男孩的下午》中的話說:那一頁是在愛情之前,由於常常翻及,頁邊已經卷了;而在那頁之後,敘事上完全游刃有餘,卻已經失去了大膽妄為所具有的新鮮而瘋狂的感覺。
  如果這個人真能算得上我第一任男友的話,那麼他的影響力是致命的。我的男朋友,無一例外都是喜歡音樂的人。這種喜歡絕不僅僅是聽聽那麼簡單。之後很多年,我都在好奇,我一個不能準確辨認五線譜的人是怎麼被具有音樂氣質的男生吸引的。
  後來漸漸發現,身邊有一個骨子裡熱愛音樂的男人真的還不錯。他就是你的音樂庫。你車裡的音樂是他設定的。無所事事的時候,你更容易被一些特別的情緒抓住。有一天一個人看完電影,大中午開車,困得不行,突然就被薑昕迷住了。最近的一次是堵車聽Mercury Rev的曲子,我說,這是誰啊,這麼棒!回家後立刻被告知,這是一支不瘟不火的樂隊,“有些時候,就是因為不瘟不火所以才能做出好音樂。”
  到了女兒學習音樂的年紀,我們帶她到中央音樂學院拜師。看到鋼琴老師家屬樓的門牌號“鮑家街43號”,還會有些小激動,問起汪峰當年的同名樂隊。鋼琴老師淡然地說;“他和我一屆的,不過是管弦系的,當年組一個樂隊,總穿一身黑。”語調里藏不住古典音樂對搖滾樂的那種不以為然。我算不上喜歡汪峰,但作為一個卷入者,對“鮑家街43號”的年代依然充滿了莫名的好感。
  我還記起某年的“摩登天空”音樂節,偏趕上大雨。我家這個痴迷音樂的人買了100多張CD回來,沒有盒子,裸著的那種。他說,攤主也不急著收攤,倆人就冒著雨,完成了這宗大“交易”。那天夜裡,家裡整個陽臺全都被鋪滿了,你隨意抽出一張,雨水會繞過光盤中間的圓圈,再順勢滴下來。
  而實際上,我家的私藏某人根本就沒時間聽。反而是我,在拖地的時候聽,開車的時候聽,無所事事的時候聽。後來發現,其實聽音樂跟讀書一樣,沒什麼邊界,也沒什麼禁忌,聽兩首覺得好,那麼這個樂隊就繼續聽下去。就像讀書,翻兩頁,覺得是你的口味,然後把這個作者的書都找來。循著這些線索,你發現了更多好的,自己喜歡的。如此而已。
  好像步調終於一致了。年少的時候聽男人的音樂,純屬湊熱鬧,端端正正地坐在臺下聽,除了覺得有一種模糊的美好,並沒有真正被打動。認認真真遞迴去的眼神,其實裡面什麼都沒有。現在呢,隨時隨地自由地聽,耳朵反而如同雷達一樣,捕捉到了自己喜歡的,就揪住專業人士討論一個晚上。
  在剛剛過去的2014年,“摩登天空”的沈黎暉入資愚公移山酒吧,內部年會就在那兒開。作為特邀嘉賓,那個人又顛顛地跑去了。回來說,沈黎暉是酒保,宋冬野是門口檢票的,都被包圍了,逗吧哈哈。
  這個人一個小時前還在公司跟小伙伴盤點這一年的業績,下一刻,就把自己扔進音樂里,在手機接通的那一刻,大聲喊:“聽到了嗎?這就是現場!”他忘了,我就是聽現場長大的,而且,跟某些NEW MONEY一樣,是把別人都趕走的那種,一個人聽。  (原標題:他就是你的音樂庫)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mj43mjhkf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